【专家视点】袁吉伟：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实践及挑战

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实践及挑战

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SLL）日渐兴起，在推动企业低碳绿色转型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但是也需要看到，该类贷款存在一定洗绿问题，实际成效仍有必要提升，未来贷款模式创新仍有很大空间。

一、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特点

近年来，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务工具日渐兴起，与常见的绿色、社会责任、可持续发展等ESG债务工具相比，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务工具资金使用用途限制较小，不与特定范畴或者具体项目挂钩，主要与某些环境、社会或治理绩效指标挂钩，并根据绩效指标完成情况调整债务要素，实现激励债务人改进ESG表现的作用，部分实证研究也证实了该机制的存在。概况而言，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务工具的创新型设计扩大了企业资金来源渠道，特别是对于处于绿色发展转型关键时期的企业来讲，是重要的转型金融工具。

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务工具主要包括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券（SLB）和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二者设计机制和框架相似，但是存在较多区别。第一，所处市场不同，前者处于债券市场，后者处于信贷市场，市场特征和监管标准有很大差异。第二，债务人特征有所差异，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券的市场准入门槛更高，发行方更多为优质的企业或者组织；而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则可以面向一些无法进入债券市场的主体，有研究发现，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债务人多为银行多年的关系客户。第三，债务要素调整机制有所差异，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券一般是惩罚式利率安排，即发行主体若无法完成关键绩效指标，则票面利率将上调，一般上调25BP；而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则采用奖励式利率安排，即借款人完成关键绩效指标，则贷款利率会下调。借款人会将节省的贷款利率对外捐赠或者用于可持续领域的再投资，以取得更多积极的社会影响力。第四，利率定价方面有所不同，现有研究对于二者的定价机制和实际情况成果不多，从少数研究结论来看，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券较相似传统债券具有一定溢价，收益率水平更低，主要由投资者支付这部分溢价；对于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与相似传统贷款并没有区别。

与传统贷款相比，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属于结果导向的贷款别类，意图通过利率奖励增强借款人改进自身ESG表现的动力，其核心在于可持续发展目标、关键绩效指标、利率调整机制的确定。

二、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结构设计

为了规范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发展，部分行业组织探索制定业务指引，最为常用的是2019年3月贷款市场协会、亚太地区贷款市场协会、银团与交易协会三家机构联合发布的《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原则》（Sustainability-Linked Loan Principles）。该《原则》将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定义为贷款经济特征根据借款人是否实现了预先设定的可持续发展表现指标的一类贷款，并提出了5个核心要素，分别为关键绩效指标的选择、可持续发展目标、贷款特征、报告以及核验。

在关键绩效指标方面，关键绩效指标必须与借款人核心业务具有高度关联性和实质性，是量化的、可衡量的，能够与基准指标比较。关键绩效指标不用太多，但是需要明确计算公式，可以由第三方验证。

在可持续发展目标方面，可持续发展目标不能够是一般或者通常监管指标，要选择具有实质提升的代表性方面；要有过去至少三年的跟踪；要基于科学的严重或者与可持续发展等官方政策保持一致。

在贷款特征方面，贷款经济结果与借款人是否实现预先设定的可持续发展目标相关。一般分为向上调整、向下调整以及双向调整，当可持续发展目标未实现时，向上调整贷款利率，具有惩罚性质；当可持续发展目标实现时，向下调整贷款利率，具有奖励性质；也可以根据多关键绩效指标完成情况，设置双向调整机制。

在报告方面，借款人应每年向贷款人提供有关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相关信息，以及第三方核验报告。

在核验方面，借款人必须聘请独立第三方核验可持续发展目标实现情况，并将最终报告与贷款人共享。

以某科技集团的可持续挂钩银团贷款为例，总规模65亿美元，由摩根大通、瑞士银行等20家海外银行参与，设定的绩效目标包括运营范围绝对减排、绿色计算降低数据中心碳排放强度、带动用户践行低碳生活数量、客服弱势群体雇佣数量等，所有可持续发展绩效目标将由第三方机构进行年度评估。贷款利率根据绩效目标实现情况进行调整。

三、海内外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实践

（一）海外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实践

2017年，全球首个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落地后，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快速发展，远比绿色贷款发展速度更快。根据环境金融网统计数据，2017年至2023年8月，全球共计发放了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1820笔，规模1.4万亿美元。从各年度情况看，2017年至2020年，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发放量保持相对较小规模；2021年至2022年，年度发放量明显扩大，2021年，突破1000亿美元，2022年突破6600亿美元，仅2022年的发行量就占总体发行量的47.69%；2023年整体发行量有所下降，预计有望超过2021年，但是距离2022年的规模将会有一定差距。分区域来看，欧洲和北美发放量排名全球前两位，远远超过其他区域，美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和英国是可持续发展贷款发放较多的国家。

图1 全球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发放规模情况

资料来源：Environmental Finance Database

进一步分析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具体特征，主要参考路孚特等数据库2017至2021年样本数据，具体如下：

从行业分布来看，可持续挂钩贷款主要分布于公共事业部门、金融业，合计占比为36.7%，石油、工业设备制造、交通等行业占比在5%-8%之间。金融业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较高，这一现象比较出乎意外，可能与金融机构对外开展转型金融有很大关系。不过在不同地区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行业分布有所差别，诸如在北美主要的行业分布为房地产、能源和信息技术，在欧洲为能源、金融、食品等行业。

图2 全球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行业分布

资料来源：路孚特

从关键绩效指标来看，设定1个关键绩效指标的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占比为42.13%，设定2个关键绩效指标的占比为22.22%，设定3个关键绩效指标的占比为25.93%，平均来看，2019年至2021年，每笔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设定的关键绩效指标数量为1.72个、1.91个和2.02个。从关键绩效指标范围来看，环境类绩效指标最多，占比为51%，主要为温室气体排放、能源使用等指标，与全球气候变化应对紧密相关；ESG评分其次，占比为22%，主要第三方机构对借款人的ESG评价；社会类绩效指标占比为20%，主要关注多元化、员工安全和健康、产品质量和供应链管理等方面；治理类绩效指标最少，占比仅为1%。

图3 全球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绩效指标设定情况

资料来源：路孚特

从参与主体来看，银行是最主要参与主体，除此以外从事私募债的资产管理机构也开始积极发放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根据环境金融网统计，2022年二季度至2023年一季度全球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参与银行排名前五位的机构为法国农业信贷银行、汇丰银行、三井住友银行、西班牙对外银行和荷兰国际集团。

（二）我国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实践

我国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起步略晚于全球，2021年5月，国内首批7只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推出，银行逐步加快发放可持续挂钩贷款。

表1 我国发放的部分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情况

银行

借款人

规模

期限

关键绩效指标

挂钩机制

兴业银行

荣耀终端有限公司

——

——

绿色环保和科技向善两个方面

-

进出口银行等

亚太森博（山东）浆纸有限公司

10亿元人民币

3年

大气污染排放、耗水量、水重复利用率、碱回收率和新增就业岗位

如达到预期目标，可享受优惠利率

交通银行

中交融资租赁（广州）有限公司

1.2亿元人民币

——

2023年气候投融资累计超过30亿元，乡村振兴投放金额超过50%

如达到预期目标，利率下调10BP

农业银行

青海盐湖元品化工有限责任公司

1亿元人民币

3年

企业平均碳排放强度降至1.54

如达到预期目标，利率下调10BP

恒丰银行

正创矿产资源有限公司

5亿元人民币

中长期贷款

减污降碳、单位耗能、ESG评级

若达到预期目标，贷款利率下调

农发行

广西桂东电力股份有限公司

3000万元人民币

3年

三年内新增清洁能源发电项目的权益装机容量达到50万千瓦或以上

若达到预期目标，贷款利率下调

兰州银行

甘肃嘉峪关宏电铁合金有限责任公司

3400万元人民币

——

单位产品综合能耗

如达到预期目标，利率下调10BP

威海市商业银行

威海市某热电公司

4800万元人民币

——

煤炭消耗降低水平

如达到预期目标，利率下调20BP

邮储银行等

华能天成融资租赁有限公司

6亿元人民币

3年期

清洁能源项目投放金额、装机规模、二氧化碳减排量

若达到预期目标，贷款利率下调

永丰银行（中国）等

盛业保理

5亿元

2年期

助力中小微企业获得的融资规模逐年增长；由数字化线上业务系统节省的纸张量逐年增长；及公益投入时间逐年增长

若达到预期目标，贷款利率下调

资料来源：根据互联网信息综合整理

由于没有权威的统计数据，无法具体统计规模和具体特征数据。不过从趋势来看，我国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发展速度较快，但是整体规模仍不大，而且远远落后于绿色贷款，这与海外情况相反。这可能在于绿色贷款结构更为简单，行业领域明确，落地更容易。

从已有部分案例来看，我国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期限主要以3年为主的中期贷款；可持续发展绩效主要为环境类指标，社会和治理了绩效指标较少；激励机制均为关键绩效指标达标后，将降低贷款利率，一般下降幅度为10BP；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逐步引入第三方服务机构，但是较少披露是否适用了《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原则》。

三、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挑战

一是洗绿担忧明显上升。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发展风头正劲之时，洗绿风险担忧也在上升，有研究发现，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发放后，债务人ESG评分不升反降，而且部分贷款的关键绩效指标并没有实现。2023年6月，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总结了对于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检查结果，提示了洗绿风险的存在，认为未来采取必要的监管举措。

二是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选择关键绩效目标缺乏有效支撑。部分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绩效指标选择并不严谨，可能是监管要求的、企业自身确定能够达到的，设定的并不够积极、具有雄心，不具有挑战性，对于改善企业ESG表现的贡献有限。

三是利率机制过于简单。当前，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利率机制相对单一，如果实现了就下调贷款利率，未实现就不下调利率，缺乏跟我详细的安排，诸如对于多个指标的，实现1个或者几个如何处理等问题，应该让利率调整机制与企业改善ESG表现的目标更加相容。

四是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信息仍不透明。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属于金融机构与客户一对一谈判的结果，缺乏对外信息，对于研究此部分市场的内容有很大制约，也不利于外部市场的监督。

五是缺乏对社会和治理因素的有效关注。不论是海外还是国内，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关键绩效指标以环境类指标为主，聚焦温室气体排放，缺乏对生物多样性等最新全球环境问题的解决。此外，对于社会类和公司治理了指标也不够充分。

四、政策建议

全球市场仍然认可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在推动全球应对气候变化方面的作用，除了银行以外，私募管理机构也在私募债市场推动发展该类贷款模式，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仍处于优化、迭代过程中，有待于分享良好做法、提高成效。

一是完善业务标准。各国国家应根据《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原则》，结合本国国情完善该类业务标准或者行业自律要求；应逐步将该类业务纳入转型金融监管框架，降低洗绿风险，提高对绿色低碳转型发展的推动作用。

二是精细化业务结构设计。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核心要素在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确定、关键绩效指标的选定以及与利率调整机制。金融机构应完善可持续发展目标确定的指引，按照实质性、战略性以及远期性等原则，合理确定目标；关键绩效指标尽可能精炼，除了关注环境指标，也应关注社会和治理指标；利率调整机制应更加细化，按照双向调整原则，给予借款人更多正向激励。

三是提高透明性。探索加强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信息上报或部分信息披露原则，更多了解该类业务发展态势，发挥市场监督作用，提高金融机构和借款人对此的重视程度。

四是创新产品服务。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仍有较大创新空间，可以探索进一步创新可持续发展挂钩绿色贷款、可持续发展挂钩社会责任贷款、可持续发展挂钩主权贷款等，丰富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的品类和范围。